我从医三十载,治病喜用经方,炙甘草汤就在其列。用之虽说有效,但总感取效时间过长,虽也疑惑,却从未深究,直至今年2月在江阴致和堂跟师龙砂医学代表性传承人顾植山教授。侍诊过程中,见老师使用此方,效果出奇地神速,令我惊诧。他在交待病家煎服法时特别细致,在旁侧听的我突有所悟——难道是煎服法有问题?老师用肯定的语气回答了我的疑问。按老师所言,我纠正了过去的方法,再用此方,疗效竟有天壤之别。
炙甘草汤,出自东汉张仲景《伤寒论》辨太阳病脉证并治第177条:“伤寒,脉结代,心动悸,炙甘草汤主之。”炙甘草汤方:“甘草四两(炙),生姜三两(切),人参二两,生地黄一斤,桂枝三两(去皮),阿胶二两,麦门冬半升(去心),麻仁半升,大枣三十枚(擘)。上九味,以清酒七升,水八升,先煮八味取三升,去滓,纳胶烊消尽,温服一升,日三服。一名复脉汤。”
先说方剂的组成,涉及到的药共有10味。5味是通阳益气的药物(桂枝、生姜、人参、炙甘草与清酒),5味是滋阴养血的药物(生地、麦冬、阿胶、麻仁、大枣)。我在早期使用时,因为药房不备姜、枣,也认为其是可有可无的点缀品,常不嘱用。再是方中的麻仁,因教科书只讲其润燥通便之功,加在其中不解其意,故常询病人大便情况,唯对便秘者方敢安心使用。后来看到有人说麻仁乃枣仁之误,如清代尤怡即主张当用枣仁,但再后来偶尔读到罗大伦教授一文,言国外有科研报告称火麻仁有修复受损心肌细胞的作用,始知老祖宗早就知道它是治心脏用的。还有方中的清酒,原本也自以为是地认为其可有可无,有时也嘱加酒,但只是根据《方剂学》中介绍的,服用时加10毫升为引。经学习才知道清酒应该就是农民自酿的米酒,冬季刚酿成时酒呈奶色,如陆游《游山西村》诗中所写的“莫笑农家腊酒浑”,“腊酒”,指腊月(农历十二月)里酿成的米酒,是稻谷丰收后酿制,初浑浊,储藏到第二年春天,色澄清,称为清酒。这种米酒辛热轻扬,可以行药势、通经络、利脉道。使用炙甘草汤时,把药泡在水酒各半的溶液中,浸一定时间再煎,使药物的某些有效成分充分溶解出来,柯韵伯言“地黄、麦冬得酒良”当是此意。另外,大量生地黄等滋腻药服之碍胃,加酒浸煮可除此弊。
此方组药之妙,见《医寄伏阴论》:“本方亦名复脉汤,为滋阴之祖方也。其功固在地黄、麦冬、人参、甘草等一派甘寒纯静之品,而其妙全在姜、桂、白酒耳。盖天地之机,动则始化,静则始成。使诸药不得姜、桂、白酒动荡其间,不能通行内外,补营阴而益卫阳,则津液无以复生,枯槁无以复润,所谓阳以相阴,阴以含阳,阳生于阴,柔生于刚,刚柔相济,则营卫和谐。营卫和则气血化,气血化则津液生,津液生则百虚理,脉之危绝安有不复者乎?”张景岳亦言:“善补阴者必于阳中求阴,阴得阳升而泉源不竭;善补阳者必于阴中求阳,阳得阴助而生化无穷。”这样就理解了方中药物的组成。
说到用量,首先是生地黄,《名医别录》谓地黄:“补五脏内伤不足,通血脉,益气力”,用于气阴两亏正对路。阴主静,无力自动,需借阳药推动,阴阳药剂量又不能等同。如岳美中先生所言“若濡润不足而燥烈有余,如久旱之禾苗,仅得点滴之雨露,立见晒干,又怎能润枯泽燥呢?”既然杯水难润涸土,即当加入大量滋阴之品,根据岳美中的经验,生地黄必须用到48克以上才能起作用,顾植山老师常用至100克左右。用量独重之地黄,以酒煎煮,其养血复脉之力益著。阳药仅用常用量。再说甘草,甘草在某些方剂中的作用只是“调和诸药”,不起重要作用。但在炙甘草汤中却是君药,对治疗脉结代起重要作用,用量宜大,临床常用30克以上。量宜大的还有清酒,并非10毫升就可以起到作用,方中酒七升、水八升可资参照。
对于煎煮服用方法,总结方中之意,其过程大概是:先用水约3斤、黄酒2斤浸泡药物,时间约1小时以上,可以将药物中溶于酒的成分浸出;武火煮开锅后,文火慢煎约4~5小时,酒精随煎煮而挥发,倾出药液约500毫升;去滓烊入阿胶;分3份,每取1份服用,日3次。
笔者在以往使用时,首先是去掉姜、枣和酒者多有之;再自作主张以枣仁易麻仁者有之;煎煮过程中先是不用酒,再是用酒后因煎煮时间过短,导致病人成醉酒态者也有之;还有因煎煮后药量过少,便令病人一次服下而致腹胀者。学用老师的方法后,不仅临床疗效大大提速,且在服用中也没有任何的不适。
病案举例
刘某,男,42岁。2012年5月9日初诊。心悸、乏力5天。患者因父病陪床,加之工作繁忙,不得休息,于10天前“感冒”,自己服药后好转。隔日即心悸乏力,昏昏欲眠,却难成寐。心电图示:窦性心动过缓,频繁早搏呈二联律。诊见精神疲惫,舌质红,舌苔薄少,脉结代。系过劳在先,复感外邪,恰为炙甘草汤适应证。
处方:炙甘草30克,怀生地60克,嫩桂枝10克,生姜5片(切),红参10克,东阿胶10克(烊化),麦门冬30克,火麻仁15克,大枣15枚(擘)。取3剂,以即墨黄酒1000毫升,水1500毫升,武火煮开锅后,文火慢煎5小时左右,留取500毫升,去滓,纳胶烊消尽,温服三分之一,日三服。
后十日,陪妻来诊,先诉感激之意,又告曰:服药三剂,诸症顿失,复查见“大致正常心电图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