忽然想起了一种叫“抱娘蒿豆钱饭”的农家饭,心心念念想再尝一尝。趁着天气晴暖,我和爱人在郊外一块荒地里,挖了不少抱娘蒿回来。灰蒙蒙的抱娘蒿放在盆里用清水一泡,用不多久就青绿绿、水灵灵的,秀气得很,那股子清鲜之气油然而生。
抱娘蒿在我们这儿叫“婆婆蒿”,十字花科播娘蒿属,和麦子一样是越冬植物,多在麦地里生长,所以还叫“麦蒿”;又因它结子比小米还微小,故又称“米蒿”。我喜欢“抱娘蒿”的名字,听起来感觉形象、亲切、温暖。它的根丛生,白生生的,羽状的叶片紧紧匍匐在地,很像几岁的孩童依恋着父母的情状,故而得名“抱娘蒿”。明代诗人、画家王磬作过诗画并茂的《野菜谱》,收野菜52种,其中就有抱襄(娘)蒿——“抱襄蒿,结根牢,解不散,如漆胶。君不见昨朝儿卖客船上,儿抱娘哭不肯放……”
抱娘蒿,古称“莪”“莪蒿”。2500多年前,这种野菜就已经很普遍了。《诗经·小雅》里有两首诗提及它,其中一首《蓼莪》云:“蓼蓼者莪,匪莪伊蒿。哀哀父母,生我劬劳。蓼蓼者莪,匪莪伊蔚。哀哀父母,生我劳瘁……”这是一首悼念父母的诗,诗人自恨不如抱娘蒿,而是散生的蒿、蔚,以此怀念父母恩德,抒发心中孤苦和未能终养父母的遗憾,诗风沉痛悲怆,凄恻动人,清代文学家方玉润称为“千古孝思绝作”。另一首是爱情诗《菁菁者莪》:“菁菁者莪,在彼中阿,既见君子,乐且有仪……”该诗描绘了一幅麦蒿茂盛、欣欣向荣的春天胜景,把美妙动人的爱情故事表现得引人入胜。
早年,这种野菜是“救荒菜”。明代一部以救荒为本旨的《救荒本草》,抱娘蒿也赫然在列,著有《医史》的明代学者李濂在其序中云:“或遇荒岁,按图而求之,随地皆有,无艰得者,苟如法采食,可以活命。”可见这些野菜对于饥寒百姓的重要。冬春正是囤空缸浅的青黄不接之际,乡人常用抱娘蒿和其他野菜,裹了麸皮、米糠、瓜干面蒸食。
在我小时候,母亲喜欢将豆钱儿泡涨,加了抱娘蒿做成“野菜豆钱饭”。不过,这样吃也吃不长,因为不及抱娘蒿长大,农人就早早把它刈锄了。再者,待到它抽苔开花也就老了,那味儿不仅发柴,而且还有苦涩味,难以下咽。那时,我们兄妹五个“肩不能挑,手不能提”,五张小嘴只等着吃,每至春荒时节,母亲就变着法子用这些杂七杂八的吃食养大了我们。
抱娘蒿也是一味中药,《本草纲目》载:“莪,抱根丛生,俗谓之抱娘蒿。”其性寒,味辛、苦,归肺、膀胱经,具有清热解毒、止咳祛痰、行水消肿、通肠润便之功效。
母亲不仅用鲜嫩的抱娘蒿做成野菜饭养育我们,还常常采集它的种子为我们疗病。每至夏初,荒野之地的抱娘蒿便会结出细长的荚角。母亲常带着我们采收荚角,回来摊在打谷场上晒干,用木棍敲敲打打,脱出细小的褐色种子,送到油坊里压榨成麦蒿籽油。这种野菜籽油颜色微黄、清亮,有股清香味儿,食之对于老年哮喘、小儿百日咳的调养都有一定益处。
在冬日的麦地、菜园间,抱娘蒿凌寒傲霜,绿意盈盈;在早春料峭的寒风里,它簇簇抱团,葳蕤勃发。抱娘蒿采集天地之灵气,吸取日月之精华,是大自然的无私馈赠。过去的度荒菜、救饥菜,后来喂鸡喂鸭、养猪养羊用的抱娘蒿,而今在农家乐饭店、在寻常人家的餐桌上,俨然成了保健菜、美容菜。不要说抱娘蒿鸡蛋羹、抱娘蒿渣豆腐,即便开水略焯,加了小盐小料凉拌,也口感纯净、鲜香,那缕缕鲜绿清新亮眼,不由令人唾液漫溢。
品食着清爽爽、醇香香的抱娘蒿豆钱饭,我不由想起年届八旬的老母亲,想起清苦岁月她抚育我们的艰辛。“哀哀父母,生我劬劳”,偎依在母亲宽大而温暖的怀抱里,绽发自己的绿叶,挺拔颀长的腰身,开出灿烂的花朵——我们不就是一棵棵抱娘蒿吗?(刘琪瑞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