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医学衷中参西录》煎药方法“煮数沸”浅探
“煮数沸”作为一种特殊的煎药方法,上溯秦汉,下迨民国,其应用比比皆是,源远流长。如《伤寒论》即有“先煮麻黄一两沸”、“以鸡子壳置刀环中,安火上,令三沸”的记载。
近人张锡纯深谙此法,或救急猛煮,或略煎取气,每获良效。我们今天验之临床,若想重复古人的经验,亦必重视其频频告诫的煎服方法,方克有济。然而,随着计时工具的高速发展与普及,我们今天大多已经没有“煮数沸”的概念了,取而代之的是诸如“龙骨先煎30min”“薄荷后10min下”的时钟计时法,以用于衡量药物煎煮的程度。因此,为更好地与前人对接,学以致用,弄清张氏“煮数沸”的具体含义,是很有必要的。
重视操作
张氏采取的主要煎药方法仍是东汉以来所流行的“以水X升,煮取X升,去滓”的煎煮法,如镇逆白虎汤中“用水五盅,煎汁三盅,先温服一盅”[1]132。“煮数沸”的煎药方法在《医学衷中参西录》(以下简称《参西录》)中出现约百余次,事实上是作为一种辅助的煎药方法,因其特殊的作用,受到张氏的格外重视。如,“煎时易沸之药,医者须预告病家。如知母若至五六钱,微火煎之亦沸,若至一两几不能煎。然此药最易煎透,先将他药煎十余沸,再加此药,敞开药罐盖,略煎数沸,其汤即成。至若山药、阿胶诸有汁浆之药,龙骨、牡蛎、石膏、滑石、赭石诸捣末之药,亦皆易沸。大凡煎药,其初滚最易沸。煎至将滚时,须预将药罐之盖敞开,以箸搅之。迨沸过初滚,其后仍沸,敞盖煎之无妨,若不沸者,始可盖而煎之。盖险急之证,安危止争此药一剂。故古之医者,药饵必经己手修制,即煎汤液,亦必亲自监视也”[1]10。张氏不仅列举了具体的易沸药物,需告知患者,又详细描述了煎一沸的过程及其注意事项,强调亲身煎药,火候宜恰到好处,可见张氏是十分重视这种煎药方法的。
操作方法
张氏频频使用的“煮数沸”究竟是何含义呢?其实,“煮数沸”的记载,最早可见于《五十二病方》中,“冶之,黑菽三升,以美醨三X煮,疾炊,沸,止火,沸下,复炊,三沸,止,浚取汁”[2]451。详细地记录了具体的操作方法,即用大火煎药,煮沸后,停止加柴,熄火,药液微冷,停止沸腾,再加柴使之重新沸腾,如此煮沸3次而停止,过滤去渣取汁,这便是“煮三沸”的具体方式,笔者截取条文中二词,用“止火复炊”来定义这种煎药方法。《养生方》中亦有“置XX牛肉中,炊沸,休,又炊沸,又休,三而出肉,食之”[2]707的类似记载。今人徐静等[3]在探讨《伤寒杂病论》中“沸”的操作方法时,提出了“离火控温”的观点,即大火煮沸,药罐离火,待药液停止沸腾,再上火加热,如此3次,即为“煮三沸”。具体一沸的过程,傅延龄等[4]曾经做出描述:“煮药过程中,当水烧开时,药液沸而腾起。由于时微火煮药,药液仅有小沸,一阵沸腾后,药液温度稍有降低,液面又归于平静,这一过程就是仲景所说的一‘沸’”。
那么,张氏采用的究竟是“止火复炊”,还是“离火控温”?我们以白茅根为例,探讨张氏的操作方法。如:(1)“将茅根用水四大碗煮一沸,移其锅置炉旁,候十数分钟,视其茅根若不沉水底,再煮一沸,移其锅置炉旁”[1]49;(2)“鲜白茅根去皮锉碎一大碗,用水两大碗煎两沸,候半点钟,视其茅根不沉水底,再煎至微沸”[1]330;(3)“取鲜茅根,每日用鲜茅根六两,锉碎,和水三大碗,以小锅煎一沸,即移置炉旁,仍近炉眼徐徐温之,待半点钟,再煎一沸,犹如前置炉旁”[1]405;(4)“鲜白茅根(六两切碎),添凉水五盅,在炉上煎一沸,即将药罐离开炉眼,约隔三寸许,迟十分钟再煎一沸,又离开炉眼,再迟十分钟,视其茅根皆沉水底其汤即成。若茅根不沉水底,可再煎一沸”[1]512。以上数例表明,张氏的操作方法显然是符合徐氏的观点——离火控温。
同时,张氏又说:“单用鲜白茅根四两,锉碎,慢火煎两三沸,视茅根皆沉水底,其汤即成”[1]370,“先将茅根煎汤数茶盅(不可过煎,一两沸后慢火温至茅根沉水底汤即成)”[1]54。显然,前述张氏的“离火控温”操作,正是指此处所说的“两三沸”“一两沸”,可见张氏“煮数沸”的具体操作方式很可能是离火控温。
具体应用
1.先煎后下
张氏推崇仲景,用经方时亦必尊其煎服法度。如镇逆承气汤中“汤将成,再加芒硝,煎一两沸”[1]139。又如治疗伤寒时“先煮麻黄五六沸,去上沫”[1]102。此外,有时药物不易煮透,也予以先煎,如治疗妇人怀妊得温病兼痰喘时,“先将山药煎十余沸,再入玄参、鸡子黄煎汤一大碗”[1]536。
2.轻煎取气
药有个性之特长,张氏谙熟药性,或取其气,或取其味,取其气则多取轻煎。如肉桂“又忌久煎,三四沸即可”[1]160,“肉桂气味俱厚,最忌久煎”[1]9;薄荷“惟煮汤服之,宜取其轻清之气,不宜过煎(过煎即不能发汗),是以以之煎汤,只宜七八沸”[1]617。又如在黄芪膏中“是以西人润肺之甘草水,止以开水浸之,取其味甘、且清轻之气上升也。此方将甘草调入汤中,止煎一沸,亦犹西人作甘草水之意也”[1]33。又如鲜小蓟根“若以入煎剂不可久煎,宜保存其新鲜之性,约煎四五沸即取汤饮之”[1]244。
3.急煎
张氏言:“盖险急之证,安危止争此药一剂”[1]10,急救之时,务以速煎惜时为贵。如治疗喘促突发,脉象无根,危在顷刻之证,“急用净萸肉四两,爆火煎一沸,即饮下,汗与喘皆微止”[1]23。又如治疗痰厥危急之证,“急用胡椒二钱捣碎煎两三沸,澄取清汤灌下。须臾胸中作响,呼吸顿形顺利”[1]92。
煎煮时间
前述操作方法中,白茅根煮第一沸与第二沸之间是有一定的时间间隔的,大约在10~30min之间,而我们知道,“煮数沸”通常作为一种轻煎的方法,如麻黄、肉桂、薄荷等先煎后下之药,不宜煎煮太长时间。事实上,白茅根煎煮时间间隔较长,因其用量较大,六两约在220g,而肉桂仅用一钱半,约6g,薄荷三钱,也不到12g,因此,随着药物用量的减小,其时间间隔也会相对减少,平均一沸所用的时间也会减少。如《伤寒论》中不同用量的麻黄与先煎的时间也是不尽相同的,如麻黄汤:“麻黄三两,先煎减二升”;桂枝麻黄各半汤:“麻黄一两,先煎一二沸”;桂枝二麻黄一汤:“麻黄十八铢,先煎一二沸”。因此,我们有理由相信,随着用量的减小,平均一沸的时间会相应的减少。而且,由于离火控温的操作,煮沸便离火,沸止再上火加热,其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加热与降温的过程中,用来沸煮的时间是相对较少的。
此外,除了煮数沸,《参西录》中还有“煮数十沸”的概念,实际操作中,数十沸的煎煮是十分不便的。事实上,张氏将“煮数十沸”的概念等同于“以水X升,煮取X升”。一方面,“煮数十沸”已经不是轻煎,应属于久煎的范畴,而若进行久煎,张氏采用的方法都是“以水X升,煮取X升”的方法(作为东汉以来一直作为主流的煎药方法,妇孺皆知)。另一方面,纵观《参西录》的全部方剂与医案,张氏从未明确要求过如此煎煮,“煎十余沸”的要求已不多见,基本在六七沸以下。唯一一次类似的表述是在燮理汤中,“肉桂,去粗皮,钱半,将药煎至数十沸再入”[1]61,张氏曾多次指出“肉桂又忌久煎,三四沸即可”[1]160,此处暗含轻煎肉桂三四沸的要求已自不待言。“煎至数十沸”为久煎,表明药已将要煎好,与肉桂后下三四沸的煎煮正好形成对比。另外,张氏又言:“肉桂气味俱厚,最忌久煎。而坊间又多捣为细末,数沸之后,药力即减,况煎至数十沸乎”[1]9,也是通过“数沸”与“数十沸”的对比,来表达肉桂只可轻煎,勿令久煎的要求,此即“但巧言耳”,读者切莫死执于字面词句,而疏乎古人之大要。
事实上,在轻煎与久煎共存的方剂中,张氏是这样要求的,如先煎的滋阴固下汤:“上药七味,用水五盅,先煎酸石榴十余沸,去滓再入诸药,煎汤两盅”[1]121,又如后下的镇逆承气汤:“上药四味,用水四盅,先煎后三味,汤将成,再加芒硝,煎一两沸”[1]132。
其实,古人虽无钟表计时,但却是有时间概念的,如“一食顷”“一柱香”“如熟二斗米顷”“如人行六七里”等,经常熬药,对通常的一沸、两沸、乃至煎煮数十沸所需的时间也是心中有数的,只是我们今天有时难以理解了。徐静等[3]认为“古代熬药容器为陶罐或者瓦罐,保温好,散热慢,所以在离火后能使较高的药液温度维持一定时间。根据这些情况,可以把‘一沸’的时间估为5~10min”。笔者亲自“煮数沸”多次,认为一沸的平均时间大概在6min左右,当然这也要受到容器自身性质、用药量、溶剂量、火力大小的影响。现代如不用煮数沸的操作,采用时钟计时的方法,省去了离火冷却与再上火加热的过程,笔者经过综合考虑,认为古代一沸折算为1~2min是可取的。以肉桂为例,我们折中取1.5min一沸,三四沸煮4.5~6min即可,数十沸可同此折算。现代应用大型的电器煎煮,小至家庭电煎壶等均可以此折算作为参考。
小结
“煮数沸”作为张氏常用的辅助煎药方法,受到其格外重视。其具体操作方法是“离火控温”,即大火煮沸,药罐离火,冷却降温,液面停止沸腾,再上火加热煮沸,如此重复数次,是为“煮数沸”。习惯用于先煎后下以及轻煎取气的药物,同时也用于危证的救急。“煮数十沸”等同于“以水X升,煮取X升,去滓”;平均一沸的时间大约在6min左右,现代采用时钟计时法,可将张氏的一沸折算为1~2min。
参考文献
[1]清·张锡纯.医学衷中参西录.太原:山西科学技术出版社,2009
[2] 马继兴.马王堆古医书考释.长沙: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,1992
[3]徐静,张慧,傅延龄.《伤寒论》《金匮要略》药物煎煮法中“沸”字探析.中医杂志,2012,53(19):1703-1704
[4]傅延龄,陈非,李东一,等.《伤寒论》方的煮药时间.北京中医药大学学报,1998(6):8-11
来源:中华中医药杂志 作者:姚鑫 杨必安 黄作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