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治疗幽门螺杆菌阳性慢性非萎缩性胃炎时,既应重视西医指标及借鉴当代相关药理研究成果,又不可囿于西医的“三联”“四联”杀菌、消炎等治疗思路及用药疗程。应从中医思维出发,注重清热驱邪,并以“王道”缓图,最终达到邪去正安、邪不可干的治疗目标。
慢性非萎缩性胃炎是指不伴有胃黏膜萎缩性改变,胃黏膜层以淋巴细胞、浆细胞浸润为主的慢性胃炎,是临床常见疾病之一,其发病率在我国为40%~70%。幽门螺杆菌(Hp)是一种革兰氏阴性、微需氧细菌,是引起慢性非萎缩性胃炎的重要病因。根除Hp在Hp阳性慢性非萎缩性胃炎治疗中占重要地位。近年来随着抗生素不恰当使用增多,抗Hp治疗失败病例逐年增加,其中细菌耐药甚至双重、多重耐药是其中一个重要因素。而治疗慢性非萎缩性胃炎的主要用药质子泵抑制剂(PPI),则存在抑酸过度、副作用大、停药后症状反复等问题,具有一定局限性。
该病在中医属“胃痛”“嘈杂”“胃痞”范畴,中医对其治疗有悠久历史。自《黄帝内经》始,历代医家分别从该病的病因病机、治疗原则及遣方用药等多方面做过论述,并以之指导临床,取得良好效果。在根除Hp治疗方面,虽古代医籍无相关记载,但随着国内中医及中西医结合针对HP研究的开展,越来越多报道指出,中西医联合可凸显个体化治疗优势,增强抗生素敏感性、减少耐药,有效提高Hp的根除率。全国名中医、广东省第二中医院主任医师邱健行从事中医临床工作58年,尤擅脾胃病的治疗。现将其辨治Hp阳性慢性非萎缩性胃炎的思路整理总结如下。
病机分析
以阳明胃热为标
阳明胃热是Hp阳性慢性非萎缩性胃炎的主要发病机制。首先,足阳明胃为阳气亢盛、多气多血之腑。《素问·脉解》谓:“阳明者午也,五月盛阳之阴也……”五月是阳气旺盛到极点而阴气初生的月份,所以说“盛阳之阴”,阳明对应午月,提示阳明为阳气盛极之状态。《素问·阳明脉解》:“阳明主肉,其脉血气盛,邪客之则热,热甚则恶火。”而《伤寒论·辨阳明病脉证并治第八》云:“阳明之为病,胃家实是也。”陈亦人认为“实”指邪实,包括胃的无形邪热与大肠的有形热结,前者宜清,后者宜下。如此,阳明胃为阳盛、多气多血之腑,邪气入侵阳明胃经,更易于化热化火。同时《素问·阴阳离合论》指出:“是故三阳之离合也,太阳为开,阳明为阖,少阳为枢……”阳明为“阖”,说明其处于人体相对内部的深层,具有闭合收敛作用。邪气客于阳明,除化热化火外,因其闭合收敛特性,也较难清除。Hp寄居于胃,阳明之特性使其具有化热化火的基础,而阳明闭合收敛之特点也使Hp较难根除。
其次,多项关于Hp阳性患者体质的分析研究均提示湿热体质所占比例最大。其素体湿热,复感外邪(Hp),客于阳气至盛之阳明胃腑,其化热化火亦顺理成章。且现代人饮食庞杂,辛辣酒酪、海鲜腌品等无所不包,易产生饮食积滞,影响胃的腐熟通降功能,使肠胃积热化火,这也是热邪产生的重要因素。
最后,从Hp阳性慢性非萎缩性胃炎患者的临床表现看,除胃脘痛、痞满等症状外,尚多有嗳气频、口干苦、口中臭秽、大便干、舌红苔黄、脉弦数或滑数等热象。有研究发现:Hp阳性组舌质红或暗红,舌苔黄占了绝大部分,而脉象以弦滑数多见,其所占比例与Hp阴性的对照组有显著性差异(P<0.05)。同时Hp阳性慢性非萎缩性胃炎活动期胃镜下多见黏膜红斑、黏膜出血点或斑块、黏膜粗糙伴充血渗出等表现,这也符合中医望诊中“红色主热”的说法。在治疗上,通过根除Hp可显著改善胃黏膜炎性反应。在中医看来,炎症多属热证,如此亦从治疗角度印证Hp的阳热性质。
以脾气亏虚为本
脾虚可因素体脾虚,更重要的是因阳明胃热损伤足太阴,致脾虚不运,湿邪内生。现在大部分研究Hp相关性胃病的医家,均将Hp定性为湿热之邪,但从以上分析看出,Hp阳性慢性非萎缩性胃炎应以热邪为主。《素问·经脉别论》指出:“阳明脏独至,是阳气重并也,当泻阳补阴……”此处“补阴”,是补益因阳气过亢而损伤的“足太阴脾”。具体到本病,足阳明胃阳热过于亢盛,损伤了与其有表里关系的足太阴脾,影响脾之运化。所谓“实则阳明,虚则太阴”,最终导致脾虚而湿邪内生。关于湿邪,近代医家张海峰认为,临床上单纯的湿病很少见,湿为阴邪,临床上每多兼夹,并引清代医家魏荔彤“湿为无住着之邪,必依附于物而后行”的观点予以论证。从临床实际看,湿邪每与风、寒、暑、热合邪。本病则是脾虚所生之湿邪与阳明胃之热邪合而成湿热之邪,在此脾虚可因热邪所致,又或因患者素体脾虚。此时内外合因,脾虚之证愈重,湿困愈重,继而湿与热合,故临床上每有湿热表现;湿热的内环境又为Hp的生长繁殖创造了有利的条件,正如薛生白《湿热病篇》中指出:“太阴内伤,湿饮停聚,客邪再至,内外相引,故病湿热。”而多项关于Hp相关性胃病的证候分型研究提示,脾胃虚弱证的占比均高于其余各证候,也印证了这一点。所以在治疗中既要注重清热也不能忽视脾虚证候的存在,不能一味清利,也应注重健脾及酌加祛湿之品。
肝胃相关的发病模式
肝的疏泄条达与本病的发病密切相关。《素问·六元正纪大论》云:“木郁之发……民病胃脘当心而痛。”《血证论》指出:“食气人胃,全赖肝木之气以疏泄之,而水谷乃化。”肝之疏泄影响脾胃的升降与运化。如肝失疏泄,则会木抑土壅;疏泄太过或脾胃不足,则会肝强横逆克犯脾胃,如此脾胃运化失常,升降失司,产生一系列如呕恶嗳气、上腹胀痛、便秘或泄泻等症状。再者,情志的调畅有赖于肝的疏泄条达。如肝失疏泄,则心情焦虑抑郁,肝气郁结而易于化火;而精神紧张、情志不畅、肝气郁结,又反过来影响肝之疏泄功能,这样恶性循环,最终影响脾胃的升降运化,产生一系列胃病症状,这也是中医所讲的情志致病。现代社会,人们生活及工作压力大、节奏快,竞争激烈,人际关系较紧张,这些都影响人们的精神心理活动,易致肝气郁结、肝失疏泄,进而导致胃病的发生。所以从中医整体观出发,重视“肝胃相关”,在治疗Hp阳性慢性非萎缩性胃炎时,不仅要从脾胃入手,更应从“胃病调肝”“胃病治肝”着手,以期获得较好疗效。
治法方药
以清热治标行“霸道”,直折其热
Hp阳性慢性非萎缩性胃炎,大多以阳明热盛邪实为主,故首当清胃热,热邪消退,则能“邪去正安”。用药上强调既要清热,又不能过用苦寒,应以平和之品为主。常用的药物有蒲公英、蛇舌草、夏枯草、火炭母、半枝莲、凤尾草、黄芩等。特别蒲公英一味,据《本草新编》载:“蒲公英亦泻胃火之药,但其气甚平,既能泻火,又不损土,可以长服久服而无碍。凡系阳明之火起者,俱可大剂服之,火退而胃气自生。”但正是因其平和之性,故在使用时须加大剂量,一般为30g左右。至于黄芩、黄连之属,现代药理研究早已明确其有抗Hp作用,但其为大苦大寒之品,若辨证提示热邪壅盛,可适当应用,但不可过量、过长时间使用,症退即止,且需适当配伍温热或辛热之品,以辛开苦降,防止苦寒败胃。
以健脾补虚为“王道”,缓图治本,同时配合化湿利湿之品
喻嘉言《寓意草》指出:“故理脾则百病不生,不理脾则诸疾续起。”Hp阳性慢性非萎缩性胃炎初起无明显脾虚证候,而以热邪炽盛为主,随着病程日久,湿浊渐生,脾虚渐显,而后呈脾虚与湿热合邪之状态。此时清热不能忽视健脾化湿药物的运用。常用药物如白术、苍术、茯苓、黄芪、陈皮、法半夏、太子参、党参、厚朴、薏苡仁、猪苓等。健脾化湿之品可随病情程度的变化,斟酌增减选用,但需注意其使用疗程不宜过短,必要时须一以贯之。有研究显示,Hp阳性慢性胃炎患者属脾胃虚弱证者,其Hp根除率明显低于脾胃湿热等实证患者,且不良反应发生率较高。所以健脾益气,使正气充足,则抗邪能力增强;健脾化湿,破坏适宜Hp生长的内环境,使机体更耐受外邪侵犯,更易驱邪外出而可获佳效。
调肝之用,斡旋枢机
可以四逆散为主加减化裁来调和肝胃,运转少阳枢机,引邪外出,这也符合《素问·藏气法时论》所谓“肝欲散,急食辛以散之”的治疗原则。其中白芍可改为赤芍,能清泻肝胃之热又能疏肝活血,改善胃黏膜血运,促进损伤黏膜修复;若热象较轻,以虚证为主,反酸症状不明显者,则以白芍入药,能加强缓急止痛及柔肝之功;若便溏而气滞不重者,可用性缓之枳壳替代枳实。
根据症状,随证加减
气滞明显加厚朴、元胡、救必应、郁金、香附等。其中元胡辛温走窜,治一身上下之痛,亦能止胃痛;厚朴性温,善于降胃肠之气,宽中化滞,消胀除满。以上二药合用,对症治疗慢性非萎缩性胃炎胀满疼痛之症,疗效确切。救必应性凉,可用于气滞而热象明显者。若嗳气频,气逆不降,可加赭石、法半夏以降逆和胃;若气滞热重、大便不通,可加虎杖、茵陈、火麻仁、郁李仁等。若气滞致血瘀,可加丹参、田七,此二味药性平和,既能活血,又无伤阴动血之弊,且有文献指出此二味对Hp有较好的抑制作用。
总之,在治疗Hp阳性慢性非萎缩性胃炎时,既应重视西医指标及借鉴当代相关药理研究成果,又不可囿于西医的“三联”“四联”杀菌、消炎等治疗思路及用药疗程。应从中医思维出发,注重清热驱邪,并以“王道”缓图,最终达到邪去正安、邪不可干的治疗目标。(赖英哲 王静滨 广东省东莞市中医院 戈焰 广东省第二中医院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