•虫类药是指一些昆虫、软体动物、环节动物、节肢动物及小型爬行动物等能入药为用者。虫类药在治疗慢性、疑难疾病方面有着广泛应用,发挥着无可替代的作用。
•目前对虫类药的认识还很有限,以成分并不能完美解释其作用与特性。而临证用药还大都处于经验层面,方证关系、方药关系、量效关系及毒性作用等相关研究还有不少欠缺。
虫,古代曾是各种动物的统称。而现今所谓的虫类药则是指一些昆虫、软体动物、环节动物、节肢动物及小型爬行动物等能入药为用者。作为生命体的虫类,同样遵循着“物竞天择,适者生存”的自然法则,其所进化出的种种“本领”,使其具备了相对于人类而言的种种“偏性”及草木无法比拟的纠偏能力、药用价值,成为中药家族的重要成员,临证尤其在治疗慢性、疑难疾病方面有着广泛应用,发挥着无可替代的作用。
但总体而言,目前对虫类药的认识还很有限,研究活性成分的方法尽管对新药的研发提供了许多有益线索,展现了广阔的研发前景,但也发现虫类药具有复杂性,以成分并不能完美解释这些生命体的作用与特性。而虫类药的临证应用还大都处于经验层面,方证关系、方药关系、量效关系及毒性作用等相关研究还有不少欠缺。兹结合文献对其加以梳理分析。
功效
中医学对虫类药的认识与利用有着非常悠久的历史。早在《周礼·天官》中即有“五药”之说,东汉郑玄注:“五药,草木虫石谷也。”民间传说中的“五毒”,即包括蜈蚣、毒蛇、蝎子、壁虎和蟾蜍五种动物。《神农本草经》收载虫类药28种;《伤寒杂病论》应用虫类药有䗪虫、水蛭、虻虫、蜣螂、蛴螬、蜘蛛、蜂窠、鼠妇、白鱼等;《普济本事方》用虫类药有十余味;《本草纲目》收载虫类药达百余种。现今临床常用的虫类药有40种左右。
长期的临床实践证实,虫类药具有特有的、多种主治功用,概括起来大致包含以下8个方面。
攻坚破积:如䗪虫、蜣螂、鳖甲、斑蝥、蛴螬、千脚虫、穿山甲等。
活血逐瘀:如水蛭、虻虫、红娘子、鼠妇、天牛、蝇虎、鸡冠虫、青娘子、刺猬皮等。
息风定惊:如全蝎、蜈蚣、僵蚕、地龙等。
祛风通络:如壁虎、蕲蛇、乌梢蛇、金钱白花蛇、蝮蛇、海蛇、蛇蜕、露蜂房等。
利水消肿:如蟋蟀、蝼蛄、蜗牛、青蛙、泥鳅等。
收敛生肌:五倍子、竹蠹虫、虫白蜡、蜂蜡等。
解毒消痈:如黄蜂、田螺、蜒蚰、斑蝥、蝌蚪、蟾酥等。
补益培本:如蛤蚧、冬虫夏草、原蚕蛾、海参、海马、海龙、蚂蚁、蜻蜓、蝗虫等。
“一药多能”现象在虫类药中也广泛存在,如全蝎能息风镇痉、攻毒散结、通络止痛;原蚕蛾能补肾壮阳、涩精、止血、解毒消肿;蜈蚣能息风止痉、攻毒散结、通络止痛;蛴螬能破瘀、散结、止痛、解毒;穿山甲能消肿溃痈、搜风活络、通经下乳;鼠妇能破瘀消癥、通经、利水、解毒、止痛;龙虱可补肾、缩尿、活血;蜣螂能破瘀、定惊、通便、散结、拔毒祛腐;蝼蛄能利水通淋、消肿解毒;地牯牛能平肝息风、解热镇痉、拔毒消肿;僵蛹能清热镇惊、化痰止咳、消肿散结;九香虫能理气止痛、温中助阳;刺猬皮能化瘀止痛、收敛止血、固精等。
药理
天地生养万物,各有长短千秋。自然界里,动物家族中的虫类看似弱小,但实则大都有着非凡的生命力。为了生存与繁衍,它们进化出了令人称奇的身体结构,禀赋有各式各样的生存技能,如飞升、跳跃、爬行、攀援的行动方式,走窜、钻透、搜剔的行动特点,及出于自我保护目的的毒性、冬眠、伪装等,可谓天赋异禀,各怀绝技。
虫类药何以能治病?《类经》有言:“药以治病,以毒为能,所谓毒者,因气味之偏也。”而《本草问答》在解释“昆虫土石,草根树皮等物,与人异类,而能治人之病”时说得更明白:“天地只此阴阳二气……凡物虽与人异,然莫不本天地之一气所生,特物得一气之偏,人得天地之全耳。设人身之气偏胜偏衰,则生疾病。又借药物一气之偏,以调吾身之盛衰,而使归于和平,则无病矣!盖假物之阴阳以变化人身之阴阳也。”
关于虫类药的特点,先贤已有较为清晰的认识。如叶天士在分析张仲景治疗劳伤血痹诸法时言:“其通络方法,每取虫蚁迅速飞走诸灵,使飞者升,走者降,血无凝着,气可宣通”;又在阐发仲景鳖甲煎丸时曰:“方中大意取虫义有四:意谓飞者升,走者降,灵动迅速,追拨沉混气血之邪”;还对虫类药进一步总结道:“虫蚁皆攻,无血者走气,有血者走血,飞者升,地行者降。”再如吴鞠通在阐释化癥回生丹方时云:“以食血之虫,飞者走络中气血,走者走络中血分,可谓无微不入,无坚不破。”又如唐容川在分析动、植物药的不同时指出:“草木植物也,昆虫动物也。动物之攻利尤甚于植物,以其动之性本能行,而又具攻性,则较之植物本不能行者,其攻更有力也。”而张锡纯谓:“凡食血之物,皆能破血。”
由此可知,虫类药其质为血肉有情之品,为人所用似有“同气相求”之利;其性善于走窜搜剔,其能则突出表现在入血通络,长于治疗“气血沉混、隐伏幽深”之络病。
关于虫类药的功能,历代医家大都结合其性味、归经、习性等进行综合分析,如攻坚破积之药多为咸寒,因辛能通络,咸能软坚;而息风搜风之药多为辛平或甘温,因辛散温通,易于走窜等。兹举数例如下。
水蛭如《本草经疏》曰:“水蛭生于溪涧阴湿之处,其味咸苦,气平有大毒……咸入血走血,苦泄结,咸苦并行,故治妇人恶血、瘀血月闭、血瘕积聚因而无子者。血蓄膀胱则水道不通,血散而膀胱得气化之职,水道不求其利而自利矣。堕胎者,以其有毒善破血也。”又如《医学衷中参西录》言:“水蛭味咸,色黑,气腐,性平。为其味咸,故善入血分;为其原为噬血之物,故善破血;为其气腐,其气味与瘀血相感召,不与新血相感召,故但破瘀血而不伤新血。且其色黑下趋,又善破冲任中之瘀,盖其破瘀血者乃此物之良能,非其性之猛烈也……凡破血之药,多伤气分,惟水蛭味咸专入血分,于气分丝毫无损,且服后腹不觉疼,并不觉开破,而瘀血默消于无形,真良药也。”
全蝎如《雷公炮制药性解》云:“蝎,味甘辛,性平,有毒,入肝经。主小儿风痫手足抽掣、大人中风口眼歪斜、风痰耳聋、风毒瘾疹。”又如《本草求真》曰:“全蝎专入肝。味辛而甘,气温有毒,色青属木,故专入肝祛风。”
蜈蚣如《得配本草》曰:“辛、温,有毒,入足厥阴经,能截暴风,消除瘀血。”又如《医学衷中参西录》云:“味微辛,性微温。走窜之力最速,内而脏腑,外而经络,凡气血凝聚之处皆能开之。性有微毒,而转善解毒,凡一切疮疡诸毒皆能消之。其性尤善搜风,内治肝风萌动、癫痫眩晕、抽掣瘛疭、小儿脐风;外治经络中风、口眼歪斜、手足麻木。”
穿山甲如《本草备要》言:“咸寒善窜,专能行散,通经络,达病所,入厥阴、阳明,治风湿冷痹、通经下乳、消肿溃痈、止痛排脓、和伤发痘,风、疟、疮科为要药。”《医学衷中参西录》云:“味淡性平,气腥而窜,其走窜之性,无微不至,故能宣通脏腑,贯彻经络,透达关窍,凡血凝血聚为病,皆能开之。”
现代对虫类药的研究取得诸多进展。关于活性成分的研究,如地龙中的蚓激酶有降解纤维蛋白作用,其解热作用则与其游离氨基酸含量成正比,含有的次黄嘌呤有抗组胺、平喘和降压作用;再如水蛭素能阻止凝血酶作用于纤维蛋白原,阻碍血液凝固,所分泌的一种组胺样物质,能扩张毛细血管,舒缓小动脉,降低血液黏着力;又如蟾毒中的蟾蜍灵、脂蟾毒配基有强心作用,斑蝥素具有抗癌、抗病毒、抗真菌作用。关于药理作用的研究,如冬虫夏草、全蝎能明显增强小鼠巨噬细胞的吞噬功能,故有明显促进免疫的功能;再如黑蚂蚁能促进胸腺、脾脏等器官和白细胞增生,促进淋巴细胞的转化和免疫球蛋白的生成,从而提高和调整机体免疫功能;又如蜂毒中的多肽有良好的抗炎作用,蛇神经毒素有较强的抗风湿作用,蝌蚪、壁虎、地龙、蜂房、鳖甲、蝮蛇、蝼蛄等均有不同程度的抗肿瘤作用等。
应用
自张仲景在抵当汤、抵当丸、鳖甲煎丸、大黄䗪虫丸、下瘀血汤、蜘蛛散等方中使用虫类药以来,后世对虫类药的认识不断加深,应用也愈加广泛,使用范围几乎涉及临床各科,并积累了丰富的经验。
《济生方》有一青龙妙应丸(穿山甲、全蝎、地龙、蜈蚣、麝香、草乌、没药、乳香、松香、斑蝥、白僵蚕、五灵脂),主治“诸风挛急,遍体疼痛,游走无定,百药之所不效者”。《太平圣惠方》有一原蚕娥散(原蚕蛾、白僵蚕、蝉蜕、地龙),“主治白虎风,昼夜游走疼痛”。《太平惠民和剂局方》中有一治疗“急缓风,半身不遂,手脚筋衰”等的龙虎丹,使用了白僵蚕、五灵脂、全蝎、地龙等;另有治疗“治一切风气,左瘫右痪,口眼歪斜”等的乳香应痛丸,并用了蜈蚣、白僵蚕、全蝎。《杨氏家藏方》中的牵正散(白附子、白僵蚕、全蝎),主治风中头面经络所致口眼歪斜。
《临证指南医案》中记录了叶天士应用虫类药的诸多实例,主要分布于“中风、疟、积聚、痹证、诸痛、癥瘕”等诸案中,并记述了叶氏关于络病的诸多创新性见解,如认为“初病在经在气,久病入络入血”“病久痛久则入血络”“初为气结在经,久则血伤入络。辄仗蠕动之物,松透病根”“久则邪正混处其间,草木不能见效,当以虫蚁疏逐”等。叶天士把络病作为虫类药的应用指征,得到了后世医家的充分认可。
《伤寒瘟疫条辨》中有升降散(白僵蚕、蝉蜕、姜黄、大黄),主治温病“表里三焦大热,其证不可名状者。”僵蚕与蝉蜕在《袖珍方》中名为蝉蜕散,内服解痉,外用解毒,升降散中则取其宣泄风热。
国医大师朱良春是虫类药临床应用大家,所著《虫类药的应用》详细介绍了其运用虫类药治疗疑难病症的经验,值得习鉴。如用僵蚕、全蝎、蜈蚣治疗周围性面神经炎(面瘫),用蜂房、僵蚕治疗乳腺小叶增生,用全蝎、地龙治疗偏头痛,用地龙、水蛭治疗脑梗或高血压,用地鳖虫、水蛭治疗子宫肌瘤,用海马、蜂房、桑螵蛸治疗不孕、不育、遗精、尿频,用九香虫治疗胃痛,用蝉衣、蛇蜕治疗过敏性疾病,用蜈蚣外用治疗颈部淋巴结核(瘰疬),以益肾蠲痹丸(骨碎补、熟地黄、当归、徐长卿、土鳖虫、僵蚕、蜈蚣、全蝎、蜂房、地龙、乌梢蛇、延胡索、鹿衔草、淫羊藿、寻骨风、老鹳草、鸡血藤、蓓草、生地黄、虎杖)治疗类风湿性关节炎(顽痹),以复肝丸(紫河车、三七、红参须、地鳖虫、姜黄、郁金、山甲珠、鸡内金)治疗慢性肝炎、早期肝硬化,以蜘蜂丸(花蜘蛛、炙蜂房、熟地黄、紫河车、仙灵脾、淡苁蓉)治疗肾虚精亏之阳痿,以蛭蟀散(水蛭、蟋蟀)治疗前列腺增生,以消瘤丸(全蝎、蜂房、僵蚕)治疗恶性淋巴瘤,以乳癌散(炙蜂房、苦楝子、雄鼠粪)治疗乳腺癌,以蟾龙散(蟾酥、蜈蚣、儿茶、参三七、丹参、白英、龙葵、山豆根)治疗肝癌,以胃癌散(蜣螂、硇砂、硼砂、火硝、䗪虫、壁虎、绿萼梅、冰片)治疗胃癌,以利膈散(壁虎、全蝎、僵蚕、蜂房、代赭石)治疗食管癌等。
国医大师颜德馨创制龙马定痛丹(制马钱子、地鳖虫、地龙、全蝎、朱砂),用于类风湿、风湿性关节炎以及风湿热、风湿性肌炎、坐骨神经痛、颈椎病、肩周炎等。国医大师张琪拟有六虫汤(全蝎、地龙、穿山甲、乌梢蛇、蜈蚣、土鳖虫),用以治疗类风湿性关节炎。国医大师尚德俊创制有四虫片(蜈蚣、全蝎、土鳖虫、地龙)制剂,用以治疗周围血管病、骨关节炎、淋巴结核、肠粘连等。国医大师熊继柏拟有黄芪虫藤饮(黄芪、全蝎、地龙、僵蚕、蜈蚣、鸡血藤、海风藤、络石藤、甘草),用以治疗痹病日久,气血瘀滞,经络不通之肢体疼痛、麻木、活动不利,甚则关节肿大变形,亦可用治中风半身不遂等。
相关临床报道显示,运用虫类对药治疗肾脏疾病有较好疗效。如蝉蜕合僵蚕,适用于急慢性肾炎合并急慢性扁桃体炎,既能控制上呼吸道感染,又有降低尿蛋白功效;蟋蟀合蝼蛄,能增强利尿消肿作用,对慢性肾炎、肾功能不全的尿少及膀胱麻痹之尿闭均有一定疗效;鼠妇合蛤蜊,常用于急慢性肾病使用糖皮质激素、细胞毒药物所致湿热内生而水肿不退者,以及难治性肾病综合征、肾功能不全、水肿不消并有湿热者;全蝎合蜈蚣,能通络解毒,多用于慢性肾炎、难治性肾病综合征等;水蛭合土鳖虫,能改善慢性肾炎、肾病综合征、肾功能不全等的高凝状态,降低血脂、降低血液黏稠度、改善肾血流量、防止肾间质纤维化、降低尿蛋白,延缓肾功能不全的进展;螺蛳合蜗牛,对消除水肿及降低血肌酐、尿素氮均有较好作用。
山西永济中医史传恩有一首家传的五虎追风散(蝉蜕、全蝎、僵蚕、天南星、天麻,煎服前用黄酒调服朱砂),用于治疗破伤风牙关紧闭、角弓反张者。河南安阳中医马同长对血栓闭塞性脉管炎有独到研究,用乌梢蛇、水蛭、地龙、壁虎、蜈蚣、穿山甲等创制了溶栓丸系列方。(朱光 河南中医药大学)